45、南浦月(四)

雾卷夜色, 星河浮霁。
张濯眼底春深如海。
他靠着门框,耐心地对郁仪道:“我来时已经问过了,乾清宫那边说陛下还没睡。”
“快去吧, 不要让他久等。”
郁仪尚未开口,便立刻道:“不可!”
他快步绕到张濯面前:“张大人,周朔平狼子野心,根本就是……………”
说到这,他又渐渐停了下来。
他看到了张濯眼底的镇定与从容。
像是早已洞悉全局。
陆零点了点头:“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来。”
说罢走出门,替他们将直房的门关了起来。
“可我知道不是你。”郁仪轻声道。
“能下定论的人只有陛下。”张濯静静道,“你要尽忠的人,也只有陛下。”
“陆雩真的可靠吗,张濯真的清白吗?郁仪,你能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。”
“不要对陛下说谎,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。”
郁仪仰着头看他,冷白的月光将张濯的面容照亮。
“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?”郁仪凝视他,“不惜贬损你自己?”
这个问题对张濯来说有些难以回答。
听她如此间,张耀蓦地一笑:“我只是有点害怕。”
害怕再次见你,又要花上我漫长的一生。
郁仪露出一丝费解的神色,张耀也并不想在此刻剖析自己的心事。
“趁着现在还有机会,我还有几件事要嘱咐你。”张濯仔细道,“廿州的黄册暂时不要拿出来,因为我一时三刻不会有性命之危。私藏黄册本是触犯刑律的事,你若轻易拿出,便会被人质疑早有图谋,这件事就会反噬到你的身上。
“只有我此身清白却被诬告,太后与陛下才越会对此事容情。”
“虽然此前种种,你都有所参与。但只要你不做错任何事,对我也未曾包庇纵容。那么在这件事中,你也能全身而退。”
“你不过是区区舍人,也不是出身刑科,让你审讯周朔平本就不合常理,你又如何能保证这份口供是唯一的口供?不论这件事是有心人想要构陷你,还是皇帝对你的猜忌与提防,你都不能掉以轻心。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得到陛下的信任。
张濯说的话可以帮郁仪解答很多没有头绪的疑惑。
她看向桌上摊开的卷宗,又看向张濯,目光渐渐坚定了下来。
感受到了她的转变,张濯眼中划过欣慰之色。
“好。”她点点头,“我现在去见陛下。’
一路走到门口,张濯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。
“郁仪。”
郁仪闻声回头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笑道。
这个笑容疏朗,比窗外的月色更动人。
谢谢你为我犹豫,但请你千万不要为我停下脚步。
郁仪抿了抿唇,踅身走进了夜色里。
*
祁瞻徇的确没有睡。
他坐在榻上,手中抓着一把棋子,抛起又接住。
他的书桌前摆着端溪砚和几块古墨,白瓷瓶里插了两支杭白菊。
宝仁来替他把灯芯挑得更亮些,一面劝道:“陛下,子时已过,该安置了。”
祁瞻徇摆摆手:“不急。”
“陛下......”宝仁试探着问,“陛下在等人吗?”
祁瞻徇不抬头,随手丢了一枚棋子,刚好打在宝仁头顶。
宝仁跪下:“奴才多嘴了。”
祁瞻徇把手里余下的棋子都丢进漆盒里:“诏狱那边有消息吗?”
“还没有。”宝仁道,“不如让奴才差人去问问。”
“不用。”祁瞻徇淡淡道,“问是没有用的。”
不知所云的话说完,宝仁不敢应声,只好又叫来宫女给瞻徇倒茶。
“这是龙凤团茶。赵首辅方才走时留下的。”宝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瞻的神色,“陛下尝尝吗?”
“赵公绥。”祁瞻徇缓缓念过他的名字,意味深长,“他果真是个老狐狸,难怪大臣们常说内阁是大齐的渊薮。”
所谓渊薮,狼盘虎踞之地也。
他的手指摸过桌上卷宗粗糙的纸页,仿佛还能闻到上面独属于牢狱的血腥气。
这是赵公绥送来的一份口供。
三日前,他向太后请旨,亲自到诏狱中审讯周朔平。
他给皇帝的说辞一直是“周朔平此人拒不供认”这样的话,也是他亲口告诉祁詹徇,周朔平想要见苏郁仪一面。
没料到会在今日凭空变出一份口供。
不光是口供,更重要的是这份口供是周朔平的亲笔,就连祁瞻徇都能认出,的的确确是周朔平亲笔所书。
他供述出自己受张濯胁迫,与他上下勾结,私自篡改黄册意图吞并各州贡赋。
说得颇有眉目,就连具体的日期都能写得清清楚楚。
祁瞻徇当即决定提审周朔平。
赵公绥却道:“陛下忘了,此刻正是苏舍人在审。”
祁瞻徇哦了声:“那朕便再等等。”
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,一直都了下钥的时辰,赵公绥起身告辞。
临走前,别有所指地笑道:“苏舍人头一回亲自审人,知道的自然体谅她头回为陛下办差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卷宗里什么话,触动了苏舍人的心思,让她不敢交给陛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