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跸道一路往南走,便是大齐的内承运库。
所谓承运,掌贮黄白生绢等物,人来人往, 乱中有序。
再往南,就是十二监的旧衙门了,兴平年间把各局的衙门纷纷外迁,这里便日益荒废了下来。
四名锦衣卫守在内办事厂外,也就是旧时的惜薪司的门口。
禄成交了腰牌,几名锦衣卫的目光便落在了郁仪身上:“之前不是个小太监吗,怎么换人了?”
禄成道:“内膳房先前派是小合子,他侍宴去了,到现在都没回来。所以内膳房换人来提膳。”
这几名锦衣卫没见过郁仪,她垂着头不说话,也的确有几分低眉顺目的样子。
其中一个人掀开她手中的提篮扫了一眼:“菜色倒是换了。”
他拿来银叉试了毒,指着禄成道:“你来提进去,这个宫女得留在外头。”
禄成忙说:“这又是怎么回事,以往都是两个人一起的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你哪这么多话。”锦衣卫冷冷道,“这是指挥使大人的规矩,生面孔一个也不能放进去。”
禄成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郁仪,郁仪默默将手里的提篮交给他:“我在门口等就是了。”
“行吧。”禄成拿着食篮,“至多一刻钟,我便出来找你。”
有锦衣卫掏了钥匙来给禄成开门,院子里照旧是冷冷清清没个人气儿的样子。
榆树的叶子已经黄了,树下铺了薄薄一层落叶,敛尽的寒枝上似乎能听到风声被剪碎的声音。
他穿过十来步就能走完的院子,进了房内。
张濯没有躺下,而是站在窗前写字。
练的是蔡邕的《飞白书》。
“大人的病还没好,站在窗边吹风容易受病。”禄成一面说着,一面将食篮放在凭几上,顺手将张濯的风氅抖开,为他披在肩上。
张濯眉间沉郁,笔下未停:“什么事?”
他犹在病中,两颊带着一丝反常的红,目光清冷如旧。
“奴才已经将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了傅阁老和苏舍人。宁波的卫所军连送了几封奏报到兵部勘合,约么不日就要见成果了。”
张濯写完最后一笔字:“拭目以待。”
禄成见他停笔,忙道:“张大人吃些东西吧。
张濯摆手道:“食不下咽,不如不吃。”
“那便先喝药。”禄成端出煎药的砂锅,张濯的目光落在提篮里。
只见当中放着一碟红亮的腌萝卜,另一头摆着一碗莲藕粥。
他凝睇着那一碗粥,禄成便端到张濯面前,将汤匙交到张濯手上:“大人尝尝,合不合胃口。”
张濯右手握着汤匙却迟迟未动,片刻后他才轻声说:“我有一位故人,尤擅煮莲藕粥。”
“只是如今人海相隔,我已有十数年未曾尝过味道。我怕今日吃了膳房送来的莲藕粥,便忘了她的手艺。”
“哦?”禄成好奇起来,“莫不是这粥的做法,还有什么诀窍?”
在粮食与稻谷氤氲开的淡淡清芬里,张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:“她煮粥常喜欢放几粒红豆,说这样煮出来的粥色泽莹亮,更添风味。”
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讲究,禄成听罢连连点头:“的确不同凡响。”
他站起身:“药有些冷了,我端去灶上再热一热。”
禄成走出门,张耀还独自坐在桌几前轻轻搅动着粥碗。
视线落在碗中,他的目光猛地一顿。
米粒洁白如玉,宛如绸缎般稠密绵滑的粥碗中,赫然是几粒朱砂般的红豆米。
张濯迟疑良久,终于轻轻舀起一匙送至唇边。
他想到前一世,某个快马惊鸿的春日清晨,他们与北元洽谈之前驻跸在草原上。苏郁仪站在塞外沾着露水的茫茫草场之上,躬着身将麦秸秆、玉米秸填入灶膛。柴火焚烧的味道让人想到炊烟袅袅的村落,橙红火苗舔舐着灶上的炊具。空气里弥
漫着麦子与莲藕的甜香。
她转过头背对着朝阳安静地看着他,让人在恍惚间以为,如此便将会是一生。
张濯将这一匙粥喝下,眼眶蓦地红了。
他无声无息地红着眼笑。
曾几何时,张濯便是做梦都想不到,还能有再尝到这碗粥的一天。
他庆幸苍天未曾剥夺自己关于苏郁仪的记忆,纵然十几年过去,他依然记得这碗粥的味道。
也记得那一日,苏郁仪将两片叶子合在一起,为他吹一首塞外的曲子。
她眉目楚楚,让这天地山河都成为她的陪衬。
而另一边,苏郁仪静静地站在跸道上等着禄成出来。
锦衣卫到了时辰理应轮值,另有四名锦衣卫走来和眼前这四人换班。
这四人中,陆零恰在其中。
他扫过苏郁仪,问道:“这是何人?”
锦衣卫答:“回陆百户,她和禄成一起来的,下官见她眼生,便没让她进去。”
陆雩嗯了声:“你们去吃饭吧,这里有我的人看着就行了。”
“是。”
待他们走远了,陆走到郁仪面前:“想进去吗?”
郁仪学着宫女的样子对他福了福:“回陆百户,奴婢想进去。”
陆零嗯了声:“给她开门,放她进去吧。”
郁仪下意识抬眼看向陆零 -->>
48、金错刀(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