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9、西窗烛(三)


“不过是他吩咐我做事,哪里谈得上是憎恶。”郁仪道,“既然他是初犯,宽宥这回也就是了。"
张濯笑笑:“行,那就暂且如此吧。”
二人没说两句,张濯便叫郁仪回去了,等她进了吏部衙门,秦酌先一步脚底抹油溜了,想来是无言面对张濯。
倒是陈侍郎趁左右无人的光景把郁仪叫到近前:“苏给事和张尚书的私交似乎不错?”
他期期艾艾道:“不知能不能拜托苏给事在张大人面前帮我带句话,付知县的事我的的确确是不知情,若他当真从矿税里捞了银子,那时一分一厘都没进我陈之敬的口袋。”
一面说一面又道:“先前我的确是待你有些苛刻,是我想着苏给事天资甚好、才情甚高才想精益求精,若苏给事觉得我哪里吩咐得错了,也尽管指教......”
到了此时,郁仪才渐渐明白张濯口中的“陈侍郎的诚意”意味着什么。
“张尚书既然说了不予追究那便是真的不追究。”郁仪客客气气道,“付知县的确有错,不论是罢官还是革职,这些都还得看上面的意思,张大人既说了不会将陈侍郎和他的关系说出去,那必然会言而有信。"
听她如此说,陈侍郎的心才稍稍宽慰些:“好吧,劳你替我多谢张尚书。”
自那一日起,郁仪的日子的确比过去好过了不少,至少没了陈侍郎的刻意为难。
一直到十月十五,祁瞻徇与太后携诸臣百官一道赴南苑秋?。
去之前,永定公主来问过郁仪的意思,被郁仪以政务繁忙暂时推拒了,永定公主好不失望,郁仪承诺说明年开春后一定再陪她去一次。
问及因由,郁仪告诉她说:“下官幼时对动物生灵原本是很懵懂的。村子里有一个屠户,经常杀牛,有时候家里人会让我去他那买才切出来的牛肉。我去的时辰不好,正赶上他现场杀牛。那头黄牛额上有一撮白毛,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。那屠户
举着刀还没动手,它便发出数声哀鸣,两个前蹄一弯,便对着屠户跪了下来……………”
这一席话说得永定公主亦戚戚不已。
“从未听过这样的事。”她不由得问,“那之后呢?”
郁仪沉默下来。
“既然如此可怜,为何还要杀它?”永定公主顿时愤然不已。
“寻常农户侍弄一头牛,总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养成。一家人只等着将牛卖了换来买谷子的钱,即便是自己都舍不得吃肉,又如何能动这种恻隐之心?杀这头牛时,养牛的农户也在场,他红着眼转过身去不忍看,他说这是他从小牛犊时便养
大的牛,若不是实在缺钱,根本舍不得卖。”郁仪轻声道,“所以下官向来不喜见杀生之事。尤其是射猎这种,不用来食用,单纯为了取乐的活动。”
永定公主突然道:“那我也不去了。听你说完,我也觉得这样的活动实在是无趣得紧。一群人将动物圈养在南苑里,看似好吃好喝的养着,殊不知是为了有朝一日来取它们的性命。”
郁仪笑着说:“殿下去南苑又不是为了射猎去的,下官听说,娘娘会遍邀京中年岁适宜的郎君一道前往南苑,说不定会为公主指一位好驸马。
听她如此说,永定公主啐她:“取笑我。”
她摆弄着自己的帕子,轻声道:“就不能不嫁人吗?”
“殿下心里,还有陆百户,是吗?”
听郁仪如此问,永定公主眼中也露出一丝茫然:“我也不知道,只是离开他,我想是对一切郎君都没了兴致,只觉得但凡不是他,是谁都不行,又觉得是谁都可以......”
她看似没逻辑的一句话,却又大有深意。
郁仪在心中暗暗叹气,只觉得这条路满是荆棘险阻,只怕很难。
二人又聊了几句,永定公主便起身了:“你不去也好,整日里看着那群人虚与委蛇,当真是恶心极了。只可惜我是不能不去的,我那几位皇兄倒都是摩拳擦掌,等我回来告诉你是谁拔得头筹。”
“除了陛下还能是谁呢?”郁仪笑着说。
“是啊,除了是他也不可能是别人,你都知道这个理。”永定公主叹了口气,“你歇着,我走啦。”
郁仪送她到门口,想到张濯叮嘱自己的话,不由得也嘱咐了永定公主几句:“射猎场上刀剑无眼,殿下万望当心。”
“好,我晓得的。”
郁仪站在街边,看着永定公主坐上肩舆,一路轻摇晃地走远了。
等到了十月十五,天子与太后的仪仗从大明门离开了紫禁城。
自他们走后,只觉得偌大的皇城似乎也空了很多。
吏部尚书卢昌辅与侍郎陈之敬都在待驾之列,他们不在吏部,整个吏部也都显得懒懒的,没个精气神。
郁仪手上的差事也少了些,关于调去开化县的官员,也是太后与皇帝亲自拟定了新的开化县知县的人选,她只需要从旁协助吏部的官员将差事上传下达即可。
自皇帝从天地坛回来之后,整个京师便一直阴沉着,好似随时都要下雨一般。
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腥。
郁仪在吏部坐到午后,几个神色匆匆的锦衣卫拿着令牌到吏部来找她。
“苏给事。”
郁仪起身:“是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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